第三十壹章 原諒是個大問題

　　“妳說的那個城主就是我！”
　　“不開玩笑，我壹個瞎子死不死的不要緊，小花不能出任何事情，她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
　　“誰和妳開玩笑了，老子堂堂壹個太學的高材生，來到這蠻荒之地已經夠倒黴的了，如果還不能弄壹個城主當當，豈不是要活活委屈死？”
　　說完這些話，鐵心源就沖著集市上的人吼道：“老子是不是妳們的城主？”
　　滿街市的人楞了壹下，然後立刻大笑著道：“您不是城主誰能是城主？換了別人我們還不幹呢！”
　　那些人的聲音很大，很亂，彪悍些的還直接擼袖子問有誰想要奪城主的位置，壹副準備隨時拼命的樣子。
　　“妳被發配了？”劉靖的語氣有點急。
　　鐵心源有些落寞的道：“是啊，皇帝給了我壹張安撫四夷的旨意，夏竦給了我壹顆西漢的征西大將軍漢印，就把我丟給大食人了，然後我就在這裏建立了壹座城池暫時安身。不說這些了，都誰西出陽關無故人，我在這裏能見到兩位故人，難得啊，我們去喝壹杯，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問，就是喝壹杯。”
　　劉靖笑了，他的笑容很奇怪，笑意先是從嘴角漾起，然後擴散到臉上最後連他那雙毫無生氣的眼睛也變得有了些神采。
　　“那得是三勒漿！”
　　“必須是三勒漿！”
　　鐵心源抓住劉靖遞過來的竹杖，前面帶路。
　　鐵心源已經懶得理會身後那個抱著鐵狐貍的女人了，雖然幾年不見，她從壹只醜小鴨變成了壹只長脖子的天鵝，鐵心源依舊對她充滿了怒火。
　　這世上就有壹種人，蔫不拉幾的偏偏主意正的要命，明知道前面是漆黑壹片，依舊會樂此不疲的向前沖鋒，撞死都不知道回頭。
　　“聽小花說妳這座山城池非常的雄偉，是她在西域見過的最大的城池。”
　　“在西域這地方，到處都是野狼，野狗的，不把圍墻修建的高壹點，就會吃虧。”
　　“我剛才聽見這裏說宋話的人很多啊，即便是西域人也在努力的說宋話，雖然難聽了壹些，如果認真聽還是能聽明白的。”
　　“我的目標是讓戈壁上上的每壹個人都必須學會說宋話，直到可以吟詩作賦！”
　　劉靖哈哈大笑道：“如果有番人能夠考取大宋的狀元那就最好了，那時候，我情願在東京城為他鼓與呼！”
　　鐵心源回頭看看劉靖笑道：“會有的，不過，不是在東京考試，而是在我清香城考試，他們壹樣會有三甲傳臚，壹樣會有獨占鰲頭，壹樣會有跨馬遊街！”
　　“妳叛出了大宋？”劉靖停下了腳步。
　　“不是我叛出大宋，
　　而是大宋不要我了，
　　無論我多麽努力的想要融入到大宋這個國度中，他們依舊不要我，
　　認為我是壹個麻煩的制造者，認為我是壹個異類，甚至認為我是壹個妖孽！”
　　劉靖探出手找到了鐵心源，又找到了他的腦袋，找到了鐵心源臉上濕潤的壹片。
　　輕輕地幫鐵心源擦拭掉淚水，將他緊緊地擁抱了壹下，然後笑道：“骨子裏還是壹個華夏人啊，其實，妳在西域艱難立國要比在大宋當反賊難得多！
　　還記的我們晚上躺在學舍的床榻上辯論過的事情嗎？當時正是王則賊子橫行河北之時，我們都在說王則賊子的厲害，獨妳說王則賊子是壹個蠢蛋，失敗只在頃刻間。
　　於是我們假扮官軍，妳假扮王則賊子，然後把我們殺的落花流水，最後占據了河北全境。
　　後來王則賊子果然如妳所說，起事也興，其亡也忽，王則賊子最終的結果和妳預料的半分不差。
　　從那以後，我總是在想，如果把王則賊子換成妳，妳是不是真的可以做到在三年中席卷河北，十年後和大宋劃江而治！”
　　鐵心源擦擦快要流出來的鼻涕笑道：“那是年少無知胡言亂語，妳也信？”
　　“我信！我們同窗三載，朝夕相處，對妳的了解要比其余人看到的要全面的多。
　　妳表面上看起來對大宋朝政鄙夷過無數次，可是啊，壹旦我們和妳開始理論，妳總能說出妳鄙夷大宋朝政的理由，那些理由有些對我們來說簡直就是有振聾發聵的效果。
　　論到機變，論到變通，妳在太學中無雙！
　　人人都以為，妳如果在禮法，在穩重這兩點上補足，將來壹定是大宋朝堂上的中流砥柱。”
　　鐵心源只是搖搖頭並不言語，重新牽起劉靖的竹杖默默地在前面帶路。
　　成為大宋朝堂上的中流砥柱曾經是自己最大的願望，想給大宋壹個前所未有的盛世來報答這個對自己終究還是不錯的世界。
　　現在，萬事皆休！
　　他們寧願在錯誤的道路上壹路狂奔到底也不願意接受自己的好意，他們寧願在八十年後接受毀滅也不願意接受自己指出來的光明大道……
　　就像小花壹般可惡！
　　鐵心源忍不住回頭瞪了壹眼小花，小花趕緊低下頭，抱著狐貍躲在劉靖的背後。
　　溫泉池子邊上有壹條長長的木頭棧道延伸到熱水裏面，這是為了方便那些皮孩子們從木棧道盡頭可以壹下子跳進溫水裏面。
　　木棧道的中段有壹座木頭亭子，亭子裏已經有人鋪好了厚厚的毛氈，劉靖要的三勒漿也已經擺了上去，足足有三大壇子，其中壹壇已經被裝在籃子裏浸在溫泉裏，就等著他們到來之後飲用。
　　淡淡的硫磺味道隨風飄過來，劉靖驚訝的道：“妳這座山谷裏竟然還有熱泉？”
　　鐵心源帶著劉靖坐在毛氈上淡淡地笑道：“這是我把城池建在這裏的最大原因！長風兄，妳到現在都沒有問起妳東京的妻兒老小！”
　　劉靖笑道：“我妻皮氏不是壹個能夠困守家宅之人，我走，她必然與我和離，我長子劉和已經十五歲了，性情敦厚足以頂門立戶，撫養幼弟。我離開的時候已經寫好了文書給皮氏，如果她不能謹守家宅，那就自去好了。怎麽？她已經離開了？”
　　“妳走後的第壹個年頭，皮氏就改嫁給壹個穿陰陽鞋的牙人。妳的長子倒是壹個厲害的人物，寧願把妳家在東京秀成坊的宅子送給母親，卻通過族親與妳妻子壹刀兩斷，再無親情可言。”
　　劉靖嘆口氣，探出手問鐵心源要酒。
　　鐵心源從溫泉裏拖上酒壇子，給他倒了壹碗溫熱的三勒漿，看著他壹口喝幹。
　　“劉和此事做的不妥，我知他素來敬我愛我這個父親，卻料想不到他會把事情徹底做絕。皮氏縱有千般不是，終歸是他的母親，這樣硬生生的隔斷天倫，對他不是好事！此事錯誤在我啊！”
　　鐵心源也跟著喝幹了壹碗酒怒道：“大丈夫難道就不該快意恩仇嗎？”
　　劉靖笑道：“收起妳的小心思吧，我沒有通過我的家事來規勸妳得意思，我家的事關妳屁事。我只是覺得天倫之情乃是天造地設的，不能用人力去斬斷，劉和即便是可以斬斷親情，終究還是斬不斷他是皮氏所出這個事實。”
　　劉靖的老婆跑了，按理說他應該暴跳如雷才是，鐵心源怎麽都沒想到他竟然會表現的如此坦然。
　　於是他就懷疑的瞅著坐在劉靖背後的小花。
　　小花的壹張臉漲得通紅，她當然知道鐵心源是什麽意思，連連擺手，不過，她的目光卻可疑的飄向劉靖。
　　劉靖似有所感，捋起自己已經有些斑白的長發笑道：“小花姑娘花朵壹般的年紀如何能夠陪我這個白發瞽目老叟？”
　　鐵心源強忍著胃裏的不適，拍著桌子吼道：“想要我做這個倒黴媒就說，用不著藏藏掖掖的。”
　　小花的腦袋都快要杵到毛氈上了，劉靖自己也是老臉壹紅尷尬地笑道：“萬裏路上相依相扶，交心自然難以避免。”
　　小花忽然擡起頭看著鐵心源咬著牙道：“妳既然不要我，難道就不許我找壹個自己喜歡的？”
　　鐵心源的嘴巴張得如同河馬。
　　好壹陣子才道：“就算妳找不到我這種少年才俊，至少……”
　　鐵心源看了壹眼壹臉笑容的劉靖嘆口氣道：“好吧，這也是壹位才俊，雖然老了點，可是走了壹趟龜茲丟了壹雙眼珠子，回到東京之後，他壹定讓東京城為他轟動的。”
　　劉靖笑道：“妳只知道我的琵琶技藝天下無雙，卻不知道小花的《柔腰》舞是如何讓龜茲舞姬們贊嘆欽佩的。
　　心源兄，人生在世，有壹失就有壹得，我失皮氏，卻得小花，如失白金而得珠玉。
　　妳失大宋，卻得西域，壹飲壹啄莫非天定？
　　緣之壹道，妙不可言！
　　原諒大宋吧，那片土地生妳，養妳，縱有千般不是，也是妳我的根苗。”
　　“西域還不是我的。”
　　“大宋也從來不是妳壹個人的啊！”
　　“這麽說，我沒有失去什麽？”
　　“妳從來就沒有失去什麽，壹家之中，只有最能幹，最強悍的子孫才能被賦予重任在遠處開枝散葉，另立家門，如果把最強悍的子孫全部都留在家裏，誰都想獲得高位，這個家很快就會散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