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澤瑪對狐貍的怨念

　　天色快要暗下來的時候，阿薩蘭的大隊人馬終於來到了那座已經被鐵心源劫掠壹空的營地。
　　戈壁上景致本就蕭瑟無比，如今，再加上殘破的營帳，以及焦黑的木頭，被壹層薄沙覆蓋了壹半的無處不在的血跡，更讓這裏的環境變得壓抑無比。
　　看到眼前的壹切，即便是澤瑪這個最受阿薩蘭寵愛的女人也心頭發涼，壹句話都不敢說。
　　逃回去的殘兵已經被阿薩蘭自己親手斬殺殆盡。
　　此時看起來平靜無波的阿薩蘭已經瘋了。
　　有兀鷲和野狼領路，阿薩蘭的部下很快就了發現。
　　距離營地不遠處的壹個風化壕溝快要被層層疊疊的屍體填平了。
　　這些昔日裏驕橫無比的騎兵，如今帶著各種各樣的詭異模樣被人隨意的丟棄在荒野裏。
　　從未吃過如此豐盛大餐的野狼和兀鷲並不在意帶著親衛隊過來的阿薩蘭。
　　它們以為這也是壹群覓食者。
　　這裏的食物足夠所有饑餓的動物們吃的，因此，它們並未離開。
　　阿薩蘭對於眼前的場景並不陌生，就在不久之前，他也制造了幾處這樣的場景。
　　澤瑪卻被陽光蒸騰了壹天的屍體散發出來的臭味熏的不停嘔吐。
　　她非常的想離開這裏，可是，阿薩蘭不動，她就只好繼續在這裏接受煎熬。
　　她是壹個非常懂得男人的女人，知道什麽時候可以撒嬌賣弄，什麽時候必須閉上嘴巴。
　　“他拿走了我的鎧甲！”
　　阿薩蘭回過頭看著澤瑪怒吼道。
　　澤瑪眨巴眨巴眼睛，並不回答，她知道阿薩蘭這時候只想找壹個出氣筒，她壹點都不想成為阿薩蘭的出氣筒，據說成為阿薩蘭出氣筒的女人死的都非常淒慘。
　　果然，阿薩蘭並不期望她給出答案，繼續怒吼道：“他拿走了我的鐵矛！”
　　澤瑪繼續努力的眨巴著自己的眼睛，長長的睫毛上下翻飛，表示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這個人到底是誰？此時的戈壁上除了我，還有誰能在壹夜之間吞掉我的兩千騎兵？”
　　阿薩蘭的怒吼終於有了壹點理智混雜在裏面。
　　到了這個時候，必須有人來回答阿薩蘭的問題，年邁的副將拔悉密沈聲道：“這些將士的身體上都有傷口，這說明他們都是戰死的。雖然敵人是在他們最松懈的時候發起的突襲，想要把這兩千猛士打垮，殺掉壹千六百多人，沒有三千軍隊是根本就不可能的。”
　　拔悉密的分析是建立在逃兵口供上的，在逃兵的口中，昨夜的敵人鋪天蓋地般的沖殺過來，從壹開始，整座營地就被敵人給覆蓋了，到處都是敵人，到處都在戰鬥，他們是在主將已經戰死之後，才奮力突出重圍……
　　戰敗之後，說辭很是重要，兩千人敗在四百人手中不可饒恕，如果在黑夜中，敗在三千人的偷襲之下，想想都覺得不公平。
　　拔悉密的分析滿足了阿薩蘭那顆空虛的心，他再壹次問道：“就在現在，有那壹個部族可以在壹夜間吞掉本王的兩千精銳騎兵？”
　　拔悉密立刻回答道：“天山西面的巴塘，大草原上的林柔，伊吾州的契丹人，大黑山的西夏人……”
　　說到這裏，拔悉密又看了壹眼澤瑪道：“再就是大雪山的布則贊普。”
　　阿薩蘭想了壹下道：“巴塘的老貢布正在和林柔的哈薩爾為了牧場打得不可開交，這個時候他們不可能抽出三千人來到戈壁灘上。契丹人因為黑風暴斷了糧草退出了伊吾州，大黑山的西夏人距離這裏實在是太遠，加之只有可憐的壹千人，守衛大黑山都有力不逮，更別提遠征戈壁了。”
　　阿薩蘭說完之後就看著澤瑪。
　　澤瑪搖頭道：“我家的贊普沒有哪個雄心，也沒有那個膽量來招惹獅子王。
　　他如今躲在大雪山只對美酒和美女感興趣，我如果不離開大雪山的話，他連我這個女兒都不會放過。
　　阿薩蘭，他沒有了雄心壯誌，像壹匹種馬，只想醉死在美女的懷裏，我六個哥哥和他非常的像，如今的大雪山上沒有人操練軍隊，只有壹群穿著花衣裳到處找女人的廢物。
　　大雪山向受統禦的部族索要的美女和財寶壹年比壹年多，我預料，不出兩年，我家的贊普和我的哥哥們就會被底下的部族頭人們聯合殺死。”
　　阿薩蘭把目光從澤瑪的身上收回來，他對大雪山基業的謀劃已經不是壹天兩天了，對那裏的情形他知道的比澤瑪還要清楚，剛才之所以不說，就想逼迫壹下澤瑪，讓她明白，自己才是她最後的希望。
　　敵人進了天山，不知道是不是引誘自己大軍進天山的誘餌，沒有人會帶著騎兵進山。
　　長久坐在馬上戰鬥的騎兵，想要依靠兩條羅圈腿在山地上作戰，那是在自尋死路。
　　可是，除了這支進入天山的軍隊之外，其余的地方找不到任何大規模軍隊行動的痕跡。
　　拔悉密咳嗽壹聲道：“如果那支軍隊沿著天山壹路向西，就會回到火洲（吐魯番）。”
　　聽到拔悉密的話，阿薩蘭的眉毛跳動了兩下，拳頭握得很緊，良久才松開拳頭道：“烏介這是在找死！”
　　拔悉密繼續道：“烏介王子敢這樣做，就說明他不在乎可汗喜歡您這個因素，屬下認為，烏介王子謀反，就在近期，我王不宜久留戈壁。壹旦有事就會鞭長莫及。”
　　澤瑪聽著這兩個人壹唱壹和的似乎已經確定了敵人，她幾乎要忍不住笑出來了。
　　阿薩蘭除了殘暴，自大和與他智慧不相匹配的野心之外，什麽都沒有，拔悉密寥寥幾句話，就把他分配兵力造成的惡果推的壹幹二凈。
　　烏介殺了他的兩千士兵？這怎麽可能，難道就靠摩尼教那不足壹千連武器都沒有只會拼命的神兵嗎？
　　想想都為自己傷心，身為大雪山最美的鮮花，卻要委身於這個無知的莽夫。
　　那堆屍體上明明還有壹塊黑色的麻布，就那樣醒目的躺在最上面那具屍體上隨風晃動，阿薩蘭和拔悉密這兩個號稱神將的人物卻視而不見。
　　這塊黑布很明顯是用來遮蓋面龐的，和戈壁商隊，軍隊上的人使用的灰色蒙面布有很大的不同，戈壁上的人壹般不會用黑布，那是魔鬼鐘愛的顏色。
　　就在昨日裏，就有壹個戴著這種蒙面布的家夥騎在自己的身上撕扯衣服……
　　眼看著戈壁上的夜風開始吹拂了，澤瑪舉著壹件厚厚的大氅貼心的給阿薩蘭披上，柔聲道：“妳要保重身體，妳是王，我才能成為王妃，妳成了可汗，我才能成為妳的可敦（皇後）。妳是我們所有人的希望。”
　　阿薩蘭披上大氅，再看了壹眼正在被野狼吞噬的那堆屍體，瞅著遠處的天山道：“想要成為可敦，光長得漂亮可不成，必須有壹筆豐厚的陪嫁。”
　　澤瑪輕笑道：“整座大雪山夠嗎？”
　　阿薩蘭長笑壹聲，就在自己寬闊的胸膛上捶擊了兩下道：“可敦是妳的了。”
　　離開了滿是屍體的壕溝，澤瑪終於不再難受了。
　　阿薩蘭和拔悉密他們正在營帳裏商量回去後怎們對付他那個可憐的弟弟。
　　他們商量的聲音很大，不斷地有人叫囂著要把烏介碎屍萬段，把他屍體當作美味的肉食吃下去。
　　然而，這並沒有什麽用處。
　　這樣的口號澤瑪已經聽過無數次了，自己的六個哥哥說出來的雄心壯誌遠比阿薩蘭說的好聽。
　　他們說過無數次，自己也聽過無數次，只是，這些雄心壯誌想要完成，似乎遙不可及。
　　倒是那個狐貍壹樣的年輕男子，似乎什麽都沒說，卻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用幾百人就殺掉了阿薩蘭這個蠢貨的兩千人，還不用擔任何的麻煩。
　　她現在對那個撕扯掉自己衣衫的男人有些怨念，自己這具能讓阿薩蘭忘掉祖宗是誰的身體，在那個人面前竟然沒有任何的誘惑力。
　　那個家夥即便是在撕扯自己衣衫的時候，眼中依舊是清明的，沒有壹絲的欲望和瘋狂……
　　晚上的戈壁灘上寒氣逼人，澤瑪把自己滾燙的身體往厚厚的皮毛堆裏藏了壹下，只露出壹個腦袋，瞅著帳篷外面的繁星自言自語的道：“那家夥還不知道我的好。”
　　鐵心源正在向薩迦，仁寶上師描述什麽是東京八景中的開寶晨鐘，什麽是東京八景中的大河春浪……直到講述到東京的開市繁盛。
　　“我在東京的時候，每天早上很早就會起床去學堂上學，在路上可能會吃壹碗餛飩，或者用壹張熱熱的胡餅夾上七八片切的很薄的臘羊肉，邊吃邊去學堂。學堂裏的顧先生非常的嚴厲，背不出書來是要被打板子的，不過還好，我屬於很聰明的那類學生，在先生門下求學，從未被打過……後來我去了壹個更加嚴厲的學堂，這壹次沒有逃掉被打的命運，偷吃了先生的壹個包子……”
　　鐵心源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向壹群人訴說自己的過去，他甚至聽的出來，自己的話語中充滿了溫情和懷念。
　　直到殘月出現之後，他才停了下來，要那些聽得如癡如醉的聽眾們去休息，明天還有很長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