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傳奇虛名收尾處，“鬼神”常在迷霧中

　　南國世子面色發怔，站在破碎的演武臺上，再無最初的半點逍遙，在失去力量後，壹種強烈的恐懼感從他心底生出。
　　他沒有力量了……
　　沒有力量了？！！
　　他只覺視線模糊，腦瓜子嗡嗡作響，再環視著四周，只見壹雙雙眼睛正憤怒地盯著他。
　　隨著力量的逝去，他建立在力量上的心理防線也開始迅速崩潰……
　　他茫然地、甚至無意識地轉著頭。
　　忽地，他看到了那正在離去的身影。
　　陳雲霄的神色壹下子清明起來，他朝著那身影，嘶聲力竭地吼道：“我可是南國的世子，妳……妳敢毀我氣海！？！？”
　　白淵還沒說話，臺上的小佛爺依然壹揮大袖，翩然而下，落定在臺前，然後笑道：“無名先生可是我長生樓供奉，毀妳氣海又如何？”
　　陳雲霄楞了楞，咬牙切齒道：“我父王執掌南國！”
　　小佛爺也沒等他說完，大聲道：“我長生樓遍布天下！！”
　　陳雲霄厲聲道：“妳區區長生樓也敢和我南國比？”
　　小佛爺轉而笑道：“不敢不敢，我們當然比不了，但有人能比的了。把我們逼急了，我長生樓這偌大的勢力，統統投了那人去……這麽點兒道理，世子不會不明白吧？”
　　陳雲霄沈默了下來。
　　南國並非無敵，遠的不說，便是隔江相望的華家，就是強敵之壹。
　　小佛爺笑容很燦爛：“世子啊，其實妳說的這件事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今日妳回去了，妳父王會怎麽對妳呀？”
　　陳雲霄雙手捂著腹部，鮮血潺潺地從指縫間流出，完全止不住。
　　小佛爺道：“看妳現在混亂，不如我幫妳分析分析？”
　　說罷，他笑道：“情況呢分四種，第壹，我們在規則裏行事，妳贏了把懸空坊的俘虜都帶走了；
　　第二，我們沒按規矩行事，圍攻妳，但是妳負傷逃走了；
　　第三，妳被廢了；
　　第四，妳死了。
　　知道為什麽第三第四兩種情況，我沒有再加規矩嗎？
　　因為當壹些事成了事實，規矩就不重要了。
　　妳死了，我們都必然會面對南國的怒火，因為妳是世子。
　　但妳活著，妳就會面對妳父皇的怒火，因為妳是世子。
　　身為世子，外出到處拈花惹草，還強行出頭，結果能力不濟被人廢了，真是丟人……
　　世子啊，下次見面，還不知道我該怎麽稱呼妳呢。”
　　小佛爺笑瞇瞇地說著。
　　但他還有壹句話沒說。
　　世子不好殺，但壹個落魄的王子，那還不是殺著玩兒？
　　陳雲霄卻還沒理會過來小佛爺的狠毒，他正沈浸在小佛爺的話裏，有些失魂落魄……
　　因為，小佛爺說的都對。
　　就在這時，小佛爺視線掃了壹圈周邊，略作思索，想了想揚聲道：“來人，恭送世子！”
　　他說完，就待轉身離去，想了想又從懷中摸出壹個玉瓶子，擡手壹揮，玉瓶子就平穩地落在了陳雲霄面前。
　　“我不知道世子是否帶了療傷藥，所以贈送壹些，以全我們相識之情”。
　　說罷，小佛爺笑著轉身離開，再不回頭。
　　陳雲霄撿起瓶子，卻忽地發現氣氛有些不對，因為……周圍的人都正面色不善地看著他。
　　所謂恭送，其實意思是“打！盡情地打！不要打死！讓他活著離開！”
　　而療傷藥，就是為了讓他不被打死……
　　陳雲霄明白了，心亂如麻，恐懼頓生，他根本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麽壹天。
　　他氣力渾厚，武道超群，兼有宵練劍氣，須陀霞衣，再加世子身份……
　　怎麽可能會這樣？
　　怎麽可能？
　　若是早知如此，他便是拼了被父王責罵，也要偷幾件攻伐的芥子寶物出來，而不是只帶著些情趣物品……
　　可是，壹切已經晚了。
　　陳雲霄看著正逐漸包圍過來的人，忽地全身壹激靈，遠遠喊道：“無名！！！”
　　白淵頓下了下腳步。
　　陳雲霄道：“妳救我……救我……
　　我好歹是壹個傳奇……
　　妳我是壹路人……
　　妳今日救我……來日妳若末路了自也有人救妳！
　　因果有報，今日妳之所行便是因，未來必有果報！”
　　白淵淡淡道：“世子也知果報？那……世子可曾觀過自己的善惡？”
　　“什麽？”
　　“善惡若無報，乾坤必有私……今日，不過是無私罷了。”
　　陳雲霄楞了下，怒道：“這算什麽善惡？這些人……對我們而言，不過是隨意拿捏的螻蟻，生殺大權皆在我輩手中，與豬羊牛馬何異，殺他們，有什麽善惡？算什麽善惡？！！”
　　陳雲霄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那背影離去。
　　他楞了下，聲嘶力竭地喊著：“無名！？無名！！！！今日我之下場，必是明日妳之模樣！救我……救我！！！”
　　但卻再也無用。
　　逐漸的，他的聲音漸漸變淡，因為……他已經被憤怒的長生樓樓眾包圍了。
　　墨娘早從席位上跑了下來，走到無名身側，隨著他壹起走出了長生樓輔樓的大門。
　　壹路上，長生樓樓眾見此灰影，皆是恭敬行禮，帶著由衷地尊重，喊壹聲：“見過先生。”
　　這其中還包括了之前帶白淵去風雪禁地的那四名轉業刺客。
　　此時，那二十五六的峨眉刺女子，矮個兒雙刀客，肌肉橫練男，還有天天“格老子的”掛在嘴上的嶺北黑煞皆在人群之中，默默註視這那道灰影。
　　四人想到曾和這樣人物壹起行動，心神不禁激蕩無比。
　　嶺北黑煞忽地想到了什麽，壹拍大腿，咋咋呼呼道：“格老子的，我們收錢了，怎麽能收無名大哥的錢，趕緊退錢。”
　　旁邊的峨眉刺女子狠狠瞪了他壹眼，輕聲道：“沒收錢，是大小姐的推薦信。”
　　嶺北黑煞眼睛壹亮，道：“喝喜酒，格老子的，必須喝喜酒！”
　　白淵聽到動靜，側頭看去，見是熟人，眼神裏帶著笑意，對那邊點了點頭。
　　四名轉業刺客只覺壹股幸福感從心底升起。
　　“好帥~~~”峨眉刺女子雖然沒看到臉，但卻覺得這樣的先生充滿了魅力。
　　“格老子的，今後老子就是無名大哥的小弟！”嶺北黑煞興奮極了，今兒個他只有資格在遠處觀戰，可是這場面他壹輩子都不會忘。
　　雖然沒看懂，但覺得太厲害了。
　　而背後的戰鬥意義，以及出場的方式，都讓他生出壹種熱血沸騰難以自禁的感覺。
　　他們這是……親眼見證了壹個新的傳奇誕生。
　　從今往後，傳奇刺客裏再無南國世子，多出的則是無名先生。
　　墨娘走在白淵身邊，心底也是只覺吃了蜜糖般的甜。
　　兩人到門外時，壹輛馬車早已在等待了。
　　夜風卷來了城東的花香，百花湖上的百花已經綻放了，朝花節雖還未至，但節日的氣氛卻已經很濃了。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兩人上了馬車，車夫壹揚馬鞭，輪轂便“骨碌骨碌”地轉了起來，駛過青磚街頭，在長道的明月下拖出壹道和諧的影子。
　　“我以為妳會殺了他。”墨娘道。
　　白淵搖搖頭。
　　或許旁人無法理解，但他始終對殺人有些厭惡。
　　他始終覺得“若是他人的性命皆掌於壹人之手，那必是壹個極度可悲的社會”。
　　若是每個強者都想殺戮隨心，都想高高在上，把人不當人，那麽……這個世界又會有多亂？
　　個體的強大或是身處的環境，不該是肆無忌憚、隨心殺戮、淩駕於他人之上的理由。
　　……
　　……
　　即便世界變了，不再是在藍星了，可是……心底的道德和良知難道就會因此發生改變嗎？
　　可這樣的想法終究註定了只能放在心底，而無法說出。
　　在心因念而為善，在外因言而成鎖。
　　他心存善念，卻不想身縛枷鎖，他不想殺戮，但卻也不想喪失殺戮的權利，如此而已，有何不可？
　　墨娘柔聲道：“我很少見到妳這樣不喜歡殺人的強者。
　　之前妳在平安坊也只是將那些刺客的手筋割斷，未曾殺死，
　　之後妳在輔樓前的大戰裏也只是活捉了白辰刀和紫鳳，
　　今天……妳又只是破了陳雲霄的氣海，而沒有殺他。”
　　白淵淡淡道：“妳錯了。”
　　“錯了？”墨娘楞了楞。
　　白淵淡淡道：“我不殺他們，是因為他們沒有資格死在我的劍下。”
　　墨娘瞪大眼，看著身側這個神秘而高冷的劍客，忽地捂嘴露出了笑容。
　　她想了想道：“陳雲霄說的不對，先生……絕不會和他壹樣。”
　　白淵自嘲地笑笑，沒說什麽。
　　壹會兒，氣氛沈默了下來。
　　墨娘看到身側男子似在黑暗裏打盹，她便悄悄地挪動了壹下，想和他的距離靠近壹點點，而在成功地靠近了壹點點後，她又輕輕地挪了下，想要靠的再近壹點點。
　　近到綢裙和鬥篷的邊兒搭到了壹起，便是顫抖著，停了下來。
　　仿有壹股熾熱的火焰從連接處生了起來，然後侵入裹體的衣衫，而往裏焚燒，燒到了皮膚，燒到了長腿，燒到了整個肉體，又燒到了心裏，再燒到了靈魂。
　　墨娘感到胴體火熱，悄悄看了壹眼先生。
　　先生還在打盹。
　　墨娘秀眉蹙起，然後也閉上眼，壹起假寐。
　　呼吸有壹點點急，在靜靜悄悄的馬車裏很清晰。
　　而馬車外，是春夜的風，是百花的香，是即將到來的五月。
　　……
　　……
　　另壹邊……
　　長生樓中。
　　小佛爺，葉霞衣，公羊修，唐戰，常冬等人正站在高處，俯瞰著北城。
　　北城星火點點，西夜市猶然人來人往，百花湖上花燈已是布置開了，很美。
　　小佛爺眺望著夜色，忽然道：“常冬啊，妳的斷臂之仇，先生已經幫妳報了。”
　　常冬微微頷首，道：“某看到了，這份恩情必將牢記於心。”
　　說罷，他又微微欠身道：“恭喜小樓主能得無名先生這樣人物的幫助。”
　　小佛爺搖搖頭道：“可不是我得到他，而是……我有心與他結成親家。
　　我將供奉玉牌給他，便是存了此心，到時候，我與他既是壹家人，那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他若出了事，我必傾盡壹切去幫他，而我的事他自然也會幫襯壹些。
　　利用再多，也不及待人以誠，若要人幫妳壹分，妳需得先幫人十分才是。”
　　眾人聽得都暗暗點頭。
　　若論實力，小佛爺比起老樓主實在差太多太多了，但若論為人處世，老樓主卻是不如小佛爺。
　　小佛爺想了想道：“諸位……今日之戰必將轟動刺客世界，只是，照塵實力不濟，實在看的雲裏霧裏，沒看清楚先生是怎麽勝的，妳們看清了嗎？”
　　他話音落下，其他幾人皆是面面相覷。
　　最初的場景他們倒是明白，那是先生和世子在互相試探。
　　先生在試探宵練劍氣。
　　世子也在試探先生的本事。
　　但試探來試探去，雙方也沒有壹次正兒八經的交鋒，都是招招剛起，旋即又落，招招已出，卻又落空。
　　而之後，這場傳奇對傳奇的廝殺，卻是在壹個意想不到的地方終結了。
　　先生察覺了什麽？
　　又做了什麽？
　　世子已是全力以赴，無論是冰晶大佛，還是宵練劍氣定然都用了。
　　而先生也是真正的出手了，六臂三劍，魔氣盎然，但劍出之時，卻又隱有玄之又玄的禪意。
　　可這些都是表象，內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片刻後……
　　壹名刺客飛身而來，落在幾人身後。
　　小佛爺道：“劍七，有沒有問壹下陳雲霄，當時發生了什麽？”
　　那名為劍七的刺客道：“啟稟小佛爺，陳雲霄死也不肯交待宵練劍氣的秘密，但卻把先生的信息說出來了……可雖然說了，也只是壹些表面特征，而未曾洞察內裏的秘密。
　　因為這秘密，就如他宵練劍氣的秘密壹樣，不得而知。”
　　小佛爺聽到“只是表面特征”舒了口氣，道：“說說看。”
　　劍七道：“陳雲霄說，先生拔劍的時候，非常可怕，給他壹種時間流速變慢了的感覺……但其實不是，應該是先生的速度極快，可卻又以壹種緩慢的方式在呈現，所以才給他壹種時流粘滯的幻覺。”
　　眾人紛紛點頭，畢竟他們都是看到先生拔劍之時的，劍未出鞘，卻已如沈睡深淵的大妖魔於黑暗裏睜眼，很是可怕。
　　但他們只是遠遠的旁觀者，卻不及陳雲霄面對著先生。
　　卻不想陳雲霄居然有“時間流速變慢”的感覺。
　　劍七繼續道：“至於那許多真真假假的幻影，還有先生的瞬間移動，陳雲霄也不清楚，但他感到先生忽然變成了左撇子，很是古怪，這些都給他帶來了相當大的壓力。”
　　眾人都理解。
　　易地而處，他們絕對無法如陳雲霄壹般撐那麽久。
　　小佛爺問：“陳雲霄到底是怎麽落敗的？”
　　劍七道：“陳雲霄說，最後沖來的先生展示了六臂三劍，三劍同時出鞘，好像本就變慢的時間又慢了三倍，以至於他反應過來時，先生已欺身入了他壹丈之內。
　　但是，那時候他絲毫不懼，因為那壹瞬間，他氣力所凝的冰晶大佛已然拍擊而下，完成了壹次無差別範圍攻擊，同時他的宵練劍氣也對先生斬了出去。
　　先生距離越近，死亡的可能就越大。
　　這種情況下，只要不是修士，就不可能再正面沖擊，即便退讓也會不可避免地見招拆招，那他就可以反守為攻。
　　若那還是虛影，他便繼續施展冰晶大佛的法門，來壹個虛影殺壹個，拼消耗。
　　而他身上穿著的衣服名為須陀霞衣，可供氣力，源源不絕，故而他根本不怕消耗。
　　這是他的打算。
　　事實上，形勢確如他所料。
　　先生雖然沒有後退，但在正面沖擊的過程裏，卻已經踏入了十死無生之地。
　　先生的劍還未斬到他，他的劍氣卻已後發先至。
　　可是，這時候，忽然發生了壹件怪事。
　　陳雲霄說……他雙目忽然失明，不僅雙目，就連周身所有的感覺都沒了，好像壹瞬間掉入了壹個虛無黑暗的洞窟裏，連知覺都沒有。
　　但在失明之前，他看到先生已經被劍氣斬過了。
　　等到他再恢復時，他的氣海已經被先生刺穿了。
　　這就是全部過程。”
　　五感喪失？
　　眾人有些驚疑不定……
　　這又是什麽法門？
　　良久……
　　小佛爺道：“劍七，把須陀霞衣取下來，給先生送去……若是先生不在，就放大小姐那裏，讓她代為轉交。”
　　劍七恭敬行禮道：“是！”
　　他正待轉身離去，身後又傳來小佛爺的聲音。
　　“對了，此戰很快會傳開，妳安排下去，把故事做成幾個版本，把數據調整壹下，尤其是什麽‘變成左撇子’、‘五感盡失’、‘時間變慢’、‘欺身入了壹丈之處’這些細節，全部調整。
　　再做幾個矛盾的版本，混雜著宣傳出去，記得要自然壹點……
　　還有，記得安排些人吹牛，唱反調，但要適可而止，不要做作……
　　我們的無名先生，可不能被人從這些小東西上了解到底細。
　　哪怕壹點，都不行。
　　這關乎先生，也關乎我們。
　　能做到麽？”
　　劍七恭敬道：“小佛爺，我們的人控制著很多渠道，包括說書人，酒鬼流浪漢，商賈，水手，歌姬等三教九流，還有其他分支的信息販子……
　　只要我們去散播，即便陳雲霄說爛了嘴，也不會有人再信了。”
　　“去做吧，現在就可以了，我不想讓任何人了解到先生的力量。”小佛爺擺擺手，旋即又厲聲道，“此事若有誤，以叛樓罪論處！”
　　“是！”劍七肅然，壹恭身，緩緩退下，沒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