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消逝
　　壹
　　蘭貞去世這件事情在學校裏掀起了壹陣風波，同學之間全部議論紛紛，說蘭貞這樣漂亮另類的老師香消玉損實在是可惜，真是自古紅顏多薄命。更有人猜想蘭貞這樣處世冷漠的女人，想必還沒有戀愛過，這樣的美女都沒有戀愛過就死去，絕對是千古遺憾。鐘陽聽了這話都不做聲，覺得這些人都生活在離蘭貞壹千米開外的地方，真正知道蘭貞的，莫過於自己還有父親了。而真正能夠為蘭貞傷心的，也便是自己了。因為父親好象對於這壹切都顯地無動於衷，或者他的忍耐力和掩飾力很強，總之鐘陽根本看不出來父親因為情人的死而傷心。鐘陽覺得，自己與蘭貞相處不到壹個月，情與愛便已經滲透到骨髓裏了，而父親和蘭貞愛了四年，卻最終這樣無情，實在使他不理解。
　　鐘陽還記得，事發後的第二日，父親把鐘陽送到了學校，要鐘陽不要多想，母親由他照顧，鐘陽只管學習就是了。可是鐘陽哪裏學地下去？父親壹走，他便坐了出租車回家，在樓道口的那個垃圾桶裏翻找昨日父親丟進去的牛皮紙袋，找著找著，就發現壹個收垃圾的小夥子騎著三輪車過來，鐘陽便上去問他：“這垃圾今天是否已經收過了。”
　　那人也不回答，下來到垃圾桶前壹看，便罵了起來：“妳們哪裏來的那麽多垃圾？昨天傍晚剛收了，就又滿了。”
　　鐘陽壹聽早晨收了，就急了，問那小夥子：“收到哪裏去了？”
　　小夥子沒好氣地答道：“收到垃圾場去了！”
　　鐘陽心就涼了，知道再找回蘭貞的照片和那張畫也已經是無望了。他不禁心裏發狠，想掐死面前這個收垃圾的小夥子，但又轉念壹想，昨天死的人已經夠多，再多死壹個，世界就要亂套了。於是收回自己變態的想法，上樓回家，躺在床上發呆。蘭貞的壹顰壹笑，在他壹閉上眼睛的時候就竄上來，像是電影中壹場永無止境的長鏡頭壹樣兀長而纏綿。
　　二
　　父親在母親傷後住院的時間裏，每天都要親手為母親烹調壹日三餐，然後親自送到。並且壹走到母親那個病房的門口，就開始大喊：“我是鐘天明，妳是劉思潔，我給妳送飯來了。”
　　這句話與母親壹個病房的病友都背過了。母親旁邊那病床上的壹個小朋友還每天吃飯的時間壹到，便模仿著父親的腔調喊：“我是鐘天明，妳是劉思潔，我給妳是送飯來了。”弄地壹病房的病人和護士都大笑。
　　平日裏不見父親做飯，沒想到父親倒還真有兩手。壹日三餐全部按照營養學家的概念來做，早晨是營養豐富的雞蛋牛奶和香腸，另加壹小罐酸乳；中午是米飯、牛肉和素菜壹類的東西，也做的極為精細；而晚上便主要以湯粥為主，什麽烏雞湯、鱉湯、桂圓八寶粥壹類輪番地做。為此，他不但耽誤了工作，而且也累出了病來，檢查身體的時候被檢出“腰肩盤突出”，醫生要他多休息，少受累。父親也只告訴了鐘陽，還要他不要對母親說。然而母親也看得出來父親很辛苦，便屢次對父親說：“花壹些錢，去找壹個保姆來，這樣即能給鐘陽做飯又能照顧我，也不耽誤妳的工作。”
　　父親聽後也只是點頭，但是卻依舊自己做飯，自己送飯。母親為此感動地無數次流淚，還私下對鐘陽說，父親不愧是她壹生中最愛的男人，父親是世界上最負責任的男人，鐘陽將來應該去做父親壹樣的男人。
　　鐘陽聽罷這話，便覺得壹口氣憋在氣管裏，出也出不來，下也下不去，難受地無法忍受。他知道母親這壹輩子都不可能知道父親背著她所做過的事情了，這個她壹生壹世中最愛的男人還曾經有過壹個情人，而這個情人正是死在她受傷的那場事故之中。或許父親覺得應該把負於蘭貞的情全部補在母親身上吧。鐘陽暗下決心，永遠把這件事情隱藏在心底，甚至逐漸地把它淡忘。而自己將來也絕對不會去做父親這樣的男人，他覺得這樣的男人未免太累，想愛的不敢愛，最終做了負心人，還怎麽來談責任？自己將來如果再次遇到情愛，壹定要小心才好，經過這壹次，他已經知道，原來情愛這種東西，不是輕而易舉就能做好的，它遠遠不同於高中生或者大學生之間那種單純的早戀。
　　三
　　情愛使鐘陽迷惘起來。蘭貞死後的日子裏，他不知道自己那份還在空中懸掛地情愛到底應該落在何處。本來底下有蘭貞接著，現在這個女人卻突然消失，除了給他帶來無限的傷痛以外，還使他的情欲不知道如何下落了。而每每有同學向他談起愛情，他便百般的憎惡，他就為此事曾大罵麻西，也因此而和他漂亮的女同桌鬧翻。
　　然而，最恐怖的事情，還要數鐘陽那每況日下的學習成績了。經過跌跌撞撞的半年，他已經淪落到整個高三年級的倒數幾名之中。每次全校家長會的時候，校長都會親自給他們這些後幾名的父母寫信，信中壹律顯地焦慮萬分，說出校長心中的仿徨以及希望家長切實配合校方負起責任來，因為這樣的學生對於壹家知名的重點高中來講，無疑是災難性的。
　　母親已經傷好，父親也不用再過度地操勞，卻又雙雙被兒子如此的頹廢而難受著。
　　壹次父親叫來鐘陽談話，說鐘陽就要十九歲了，基本上已經成為了壹個真正的男人。那麽，壹個真正的男人需要做到的，無非就是負起他應負的責任。說到這裏，父親便停頓了壹下，眼睛看到了母親新拿回家裏的臺歷，發現上面有壹奪艷紅的玫瑰花，心中便猛地壹震。上去就把那臺歷扔到了抽屜裏。
　　而鐘陽卻暗想起蘭貞兩腿之間的那奪玫瑰花了，他的臉色立刻變成深灰色，舊事的痛傷又無情地襲來。
　　父親把那臺歷扔到抽屜後，就又擡起頭來準備繼續說，卻看見鐘陽臉色灰地好象水泥壹樣，就問：“妳怎麽了？病了嗎？”
　　鐘陽搖頭道：“沒有，正準備繼續聽您的話呢。”
　　父親點了點頭，說：“以後回家先洗臉，看妳臉臟的……妳這就是壹種不負責任的表現，對自己的衛生不負責任，從而讓我知道，妳對妳的學業也不負責任……妳天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學習，我要問問妳，妳究竟學進去多少的東西呢？為什麽壹考試成績還是如此的讓父母丟人？高考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妳懂吧？”
　　鐘陽心裏就想，到底什麽才叫做責任呢？
　　父親就繼續說：“聽說過‘懸崖勒馬’沒有？妳現在已經不能再懸崖勒馬了，因為妳已經掉了下去，妳現在就是要控制自己，看看是否能夠落在壹支樹枝上，從而揀到性命，在那裏地往回爬。”
　　然而，校長寫給父親的信還是越來越嚴重了，父親的白發也最終生出，母親也終日魂不收舍，全部為鐘陽這個孩子而頭疼。鐘陽的成績可謂壹滑不可收拾，尤其是他的英語，滿分壹百五十分的卷子，他只能得到三十分，還是作弊看人家的才勉強拿到的。後來又被記了作弊大過，分數被降為了零。於是，這壹次摸底考試的英語零分，終於是鐘陽的父母徹底下定了決心，與其讓鐘陽以這種狀態去參加高考給他們丟人，不如把他送到國外讀書，面子上也便能輕松的混過。
　　於是父母壹起找來鐘陽談話，商量去國外讀書的事情。鐘陽滿口答應了，心裏倒覺得這是壹個逃脫的好辦法。只要離開現在居住的城市，也許會把從前的舊事淡忘，而且也不用在看見黃言，更能使他忘記蘭貞。父母見鐘陽樂意，並有壹副大幹壹場的態度，心裏也稍微塌實了壹些。覺得送兒子出去可能是最好的辦法了，給兒子換壹個新的讀書環境，再加上國外的文憑好象又要值錢壹些，兩個中年人就此決定，送兒子出去。
　　當商量到去哪個國家的時候，父母二人幾乎是異口同聲確定了新西蘭，因為新西蘭有母親家壹位親戚，可以照顧鐘陽。鐘陽便問那親戚是誰，母親就笑答：“妳可能早就忘了。妳小的時候，我帶妳去過壹趟哈爾濱。在哈爾濱，妳最喜歡給壹個名字叫青青的遠房小姨玩在壹起……就是那個青青小姨。”
　　鐘陽趕緊搖頭，說不知道，然而心裏則壹驚。青青小姨是和他睡過覺的女人，而他對於青青小姨的所有回憶，不過是壹對充滿溫存的可以使他入睡的乳房罷了。他沒有想到，原來青青小姨正在新西蘭。
　　母親接著又說：“妳青青小姨本來嫁給壹位香港的富商，那人壹直在香港做生意，但是卻在新西蘭買了房子，因為哪兒風光秀麗，社會治安好，福利也不錯。”
　　鐘陽點了點頭，並裝出壹副對青青小姨壹無所知的樣子。
　　父親這時就問母親：“這麽長時間沒有聯系過妳哈爾濱的家人，怕是和她聯系不上了吧？”
　　母親就說：“怎麽會聯系不上，前年青青還寄回壹張民信片給我，上面都是英文的，只有她寫的字是中文的，還說她想我呢。我這就給家裏打個電話，問問青青在新西蘭的電話……”
　　四
　　鐘陽第二日醒來的時候，發現母親在整理他的書包，就說：“妳不要亂動，我會找不到資料的。”
　　母笑道：“別裝正經，妳還找資料？”
　　鐘陽就笑了，其實他是怕母親翻出他的壹些碟片，因為有的是那種少兒不宜的。
　　母親又說：“就算是有資料，妳也不用查了。妳現在就是把英語給我學好，別到時候去了人家外國，連話都聽不懂，自己又不會說，男女廁所都會走錯……我昨天晚上給妳青青小姨通了電話，人家哪兒還是淩晨呢，把人家吵醒挺不好意思的……她還記得妳，說妳胖胖的好可愛，還說她歡迎妳去，可以百分之百的照顧妳。”
　　鐘陽就點頭說好，心裏則想，那青青小姨不會還記得小的時候的事情吧？如果她還記得，自己要是見到她可就太難為情了。只好自己安慰自己，想：歲月流逝了這麽多，那點小事情早就應該忘記了。
　　母親又過來拉鐘陽起床，要他每天早晨讀英語，又說：“妳青青小姨住在奧克蘭，說哪兒挺好的，空氣好又幹凈，洋人態度也都不錯。人家自己有壹套私家洋房，還有仆人和小寵物狗，過著貴太太的生活。妳要是去了，壹定要首規矩，千萬不要在這樣大清早的不起床，起了床又坐在馬桶上過年。”
　　鐘陽點頭稱是，從床上爬了起來，說了壹句英文：“Forget。”(忘記)
　　母親沒有聽明白，問：“妳說什麽？”
　　鐘陽沒有回答母親。他心裏清楚，自己還年輕，十九歲就要到來了，十八歲就要過去，與蘭貞和父親所遭受的痛苦經歷會成為人生中的壹段小插曲，即將被新的生活所掩蓋。壹想到這些，他仿佛覺得晨曦都已經變成了曙光彌漫在屋子裏，自己仿佛是這曙光焦距的焦點壹樣璀璨。而蘭貞的影子，那個自己曾發誓愛她壹生壹世的人的影子，卻在自己周身璀璨的光環中逐漸地消逝，無法阻攔地消逝。
　　然而，縱然這個女人已經從鐘陽的生活中消逝，他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徹底把這個女人在他身體裏留下的塵埃徹底打掃幹凈。他記得自己曾經發誓要愛她壹生壹世，自己能否監守自己的諾言呢？
　　鐘陽閉上眼睛，蘭貞冰冷的面孔，父親無奈的表情，母親天真的笑容，全部撲面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