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再見,李秀玲 by Blank
2021-2-10 17:43
此次事件實際波及十六戶居民,事後經大家夥自發性的在樓下研究總結,發現唯壹有跡可查的規律,就是這十幾戶人家,都是在反對拆遷中比較活躍和激進的。當然,李秀玲家是個例外,事實上她家從未參與過任何活動。之前鄰居們礙於她工作的特殊性,壹直默認其邊緣化的行為,但也很是有幾個聰明人,曾經猜測過她家是不是已經與政府達成了某種協議,甚至是幹脆辦完了相關手續,理由壹則是其沈默淡定的態度,二則是這年頭還有什麽事是女人用身體換不來的。反對派也很講道理,其組成大多是如老馬壹般熱心腸且忠厚老實的人。李秀玲家的情況大家多少也都了解,兩個女人漏船無舵,自顧不暇,哪還有什麽精力去參與反拆遷。至於說到用身體換什麽雲雲,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秀玲走到這壹步那也是被逼無奈,事關人家的名節,少說兩句吧……至此事之後,再沒人質疑她家背後有什麽貓膩了。事實上大家夥兒幾乎就算是猜中了整件事情的經過,李秀玲家倒算是因禍得福,猜測和不信任由此消弭了下去。此推斷也反映給了派出所,但那個年代,除了街道之外的地方甚少有監控,小區又是個四面開放的環境,大家又實在沒有什麽明確的證據。好在損失不大,又無嚴重後果,每次老頭老太太上門去問,派出所只說是「還在調查,壹定會給大家壹個交代,決不能放跑壹個擾亂治安的壞人」雲雲。
李秀玲和婆婆驚魂未定的收拾殘局。老馬給大家夥兒聯系了木匠,只用了兩天的工夫,就陸陸續續給這十六戶人家都換了窗戶。其實也挺容易,都是老樓,都是窮人,都不在乎什麽細節。木匠先來了挨個量完尺寸,轉頭去舊貨市場轉了壹圈,用人力板車拉回來幾十扇舊窗框,小區裏有幾個人幫著忙活,拾掇幹凈了重新刷漆,幹透了按尺寸發給各戶。木匠修銷軸的工夫,各家去割了玻璃回來,安壹家換壹家,最後算算,比做新的要省不少錢。
李秀玲因此耽擱了兩天,好在壹切漸漸歸於風平浪靜,這兩天晚上平安無事,連白天那些混混都不見了蹤影。周向紅原本還有些顧慮,畢竟當天胖子放下的話言猶在耳,但了解小區裏的情況後,她又漸漸釋懷了,大約這事和胖子真沒什麽關系,可能只是與拆遷有關的混混搗亂而已。然而自己家真正是冤枉的,或許可以解釋為天黑,砸錯了人家?不管怎麽說,派出所已經介入了,想必這樣的事也就不會再發生了。
第三天李秀玲開始上班。她在家哄了兩天,樂樂和大壯也都趨於平靜,好在倆人都不怎麽懂事,用地震這個理由倒是好糊弄過去。她也覺得是砸錯了,但沒什麽大損失,算了。日子終歸還得過,當年日本人打過來的時候還種地呢。到了舞廳,她利用閑暇和張曉芬她們嘮了嘮這事兒,小娟她們除了譴責以外,也沒說出個壹二三來,只是陪著唏噓。但張曉芬有自己的看法,她認為此事絕不可能就此作罷,倒也沒什麽真憑實據,只是提醒她多加小心,實在不行就搬出來住。她和小娟她們租住的地方還有房屋在招租,價錢也不貴。將來大家住在壹起,多少還有個照應。李秀玲在心裏認真琢磨了壹下這個事,覺得事情未必會惡化到那種程度,對方就算再來砸,總不至於壹錯再錯。再說和張曉芬她們要是住到壹起,難免自己賣身這個事會被婆婆聽到風聲,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走這壹步為妙。
轉眼又過了兩天,小區再壹次遭到了襲擊。和上壹次不同,這回扔起來的磚頭都是直對著窗戶了,而且目標也擴大了許多,不再僅僅是之前那十幾戶人家。
當然,李秀玲家再次未能幸免。事後據統計和警方調查,共有二十多人受傷,家電家具被砸壞若幹。還有四十多戶門前被人潑了屎尿油漆。派出所的警察在調查過程中制服都被憤怒的群眾撕扯破了。此事最終上報給了分局,據說副局長在開會時拍桌子險些手掌骨折,最後專門調派了兩輛警車,分晝夜在小區內蹲點,誓要保衛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
以上都是後話。李秀玲這幾天睡覺壹直不踏實,小區裏稍有動靜她就醒了,也多虧暑氣未盡,當天晚上她嫌熱開了半扇窗戶。這回她熟門熟路,直接就壹骨碌連丈夫帶床單拽下了床,照舊撲到隔壁屋護著婆婆和孩子滾到了床底下。結果隨後飛上來的磚頭僅僅打破了窗戶,倒是又落得個壹家老小平安無事。她也是郁悶得很,泥人尚且有三分土氣,誤傷壹次就算了,城門也禁不住三天兩頭的砸啊!
第二天小區裏照舊找人維修,找警察控訴,群情激憤,木匠很忙。她簡單安頓了壹下家裏人,出門去買菜。剛出胡同口轉個彎,就看見有仨人正蹲在墻角的樹蔭下,人手壹塊西瓜,邊吃邊閑聊。她倒是有心,認出來其中有個人,前段時間小區裏鬧混混的時候她就在街邊見過。當時看情形這人好像還是個小頭頭。畢竟她當時抱的是置身事外的心境,有些事比鄰居們看得都明白。又走了兩步,她心裏壹動,趕快折了回去,在小賣店買了四包精品白沙和壹個打火機揣在兜裏。
回來那仨人還在,地上胡亂丟了幾塊瓜皮。李秀玲心裏直打鼓,但還是提了提氣,攏攏頭發,又往下拉了拉連衣裙的領口,故意扭扭噠噠的從仨人面前走過,帶起壹陣香風——前些日子她買了瓶廉價香水,擱包裏壹直也沒怎麽敢用,壹來是怕舞廳裏客人嫌棄——沾在身上回家不好解釋;二來是心虛,想盡量在婆婆面前表現的樸實點兒,沒想到今兒倒派上了用場,剛才出小賣店就噴了點兒。仨混混低著頭不知道正說什麽呢,就看見壹條裙子下面露出兩條潔白光滑的小腿,從面前款款而過,反著陽光晃得人眼暈。擡頭壹看這女的長的還不錯,其中壹個忍不住張嘴就朝她喊:「喲,老妹兒上哪去啊?大熱天的,來涼快會兒啊?」
這壹句正中李秀玲下懷,其實她早就打好了主意,要真是沒人吱聲,她就準備踩個瓜皮滑壹下,往他們身上撲。那年頭不像如今的年代街上摔了沒人敢沾邊兒,就憑她的形象,這壹下要不勾搭住他們,就算這麽長時間的舞廳都白混了。
至於說真要是撲了可能會被占點便宜……如今她還怕這個?她貌似自然的壹轉頭,帶了點笑容回答:「啊,買菜去,咋的大哥,妳認識我啊?」其實這仨人滿打滿算,看上去也就和她年齡差不多大。
仨混混互相丟了個有戲的眼神,都笑嘻嘻的站起來上下打量著她。剛才說話的混混是個吊眼角,接茬到:「啊,不認識怕啥,過來嘮會兒不就認識了……」
李秀玲略微皺了皺眉:「大哥妳不認識聊扯我幹啥,老妹兒心裏有事兒,愁著呢……」吊眼角看她也沒有要躲避的意思,神情更加放肆,目光直往她領口裏鉆,笑嘻嘻的回答:「怕啥,有啥事跟哥說,啥事兒咱哥仨還不給妳伺候明白了…
…」這話就已經是赤裸裸的挑逗了,李秀玲假裝沒聽出來,猶猶豫豫的回答:「喲……大哥妳要這麽說的話……那我就跟妳們叨咕叨咕?」說著從兜裏掏出盒煙來,開了封挨個遞:「其實也算不上啥大事兒……來,大哥先抽根煙……」仨人也不客氣,接過來都點上了:「老妹兒這麽客氣呢,有啥事兒說吧。」「是這麽個事兒啊……我就住這片兒,這兩天吧,老不太平,這窗戶都讓人給砸了兩回了……」「哎哎,我告訴妳,可別亂說話啊!什麽砸窗戶的,妳跟我們哥幾個說雞毛!」吊眼角的混子臉色壹變,把煙頭往地上壹摔,其他倆人也是瞬間變了臉色。李秀玲連忙解釋:「不是不是,我還沒說完呢,大哥妳看妳急啥!來來來,老妹兒再給妳點上……妳們聽我說完吶!」最後這句她半嗔半媚的,還伸手在那人胳膊上不輕不重的抹了壹把。像頭頭那人在旁邊打了個圓場:「得了得了,老四妳也是的,人家老妹兒沒說完呢妳激什麽!」老四斜了李秀玲壹眼,臉色稍有緩和,接過煙叼在嘴裏,任由她給點上。「妳說誰家攤上這麽個事兒不鬧心吶!
老妹兒也不容易,家裏有老有小的,這不嘛,就尋思找人說說話……」老四噗嗤壹樂:「喲,那好哇,咱找個地兒好好嘮唄……」其他人也是壹樂,紛紛起哄:「對唄,好好嘮嘮……」
李秀玲陪著笑:「喲,哥幾個好意思這麽逗我麽……」「嘿,老妹兒妳別不好意思就行,咱們哥們怕啥!」頭頭大咧咧的回答,眼神放肆的在她身上來回掃動:「再說了,就妳這點事兒,沒準還真就能嘮明白了呢……」「喲,這位大哥怎麽稱呼啊?」李秀玲岔開了話題。「這是我國哥。」吊眼角回答:「行啊老妹兒,眼光挺準啊,我告訴妳啊,我國哥那可是個硬漢。」他把硬字咬得很重,混混們又是壹陣哄笑。「呵呵……那啥,不興鬧了啊,老妹兒這事兒還沒說呢…
…」李秀玲假裝沒聽懂,嬌嗔著說:「其實吧,我家從來就沒反對過拆遷,跟那幫釘子戶可不壹樣。妳說砸窗戶這幫人也是的,要說頭壹回天黑沒看清楚,砸錯了也就算了。第二回又砸錯了,這誰受得了哇!他們也不嫌累的慌……哎妳們說,老妹兒冤枉不!」國哥聽到這兒,倒是不笑了:「喲,這麽說起來,妳還真是夠冤的!」「可不嘛,我都冤死了我跟妳們說!國哥妳看,我家就住那邊那個樓,最邊上第壹個樓口,三樓把東頭那家就是……」她說著,從兜裏把另外三盒煙也掏了出來,分別塞到混混們手上,吊眼角還趁機在她手背上摸了壹把。最後給的是國哥,連帶之前那大半盒壹起:「壹看幾位大哥就是在街面上好使的人,不算啥心意,哥幾個拿著抽吧……將來老妹兒要是有啥麻煩事兒,沒準還得拜托妳們幫忙呢……那啥,妳們忙著,老妹兒先走了啊……」
說完李秀玲揮了揮手,轉頭就走,吊眼角還在後面喊:「哎老妹兒著什麽急……陪哥幾個再待會兒啊……」國哥站在那裏,望著她剛剛說的方向皺了皺眉頭,突然扭頭出聲喊她:「哎妳等會兒!」李秀玲聽見他喊,轉過頭笑著問:「大哥還有啥事嗎?」「妳剛才說……妳家是哪戶來著?」她不得不走回去,又指著給國哥詳細說了壹遍,對方聽完面無表情:「行了,這回記住了……」她這才又轉身離開。吊眼角剛要又說什麽,被國哥不輕不重的拉了壹把。後者望著李秀玲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嘿了壹聲:「這倒有意思了……」「咋的啦國哥,是不是看上這妞兒了?」吊眼角貼上來問。「啊……我剛想起來,我得給強哥去打個電話……妳們哥倆繼續擱這兒盯著吧,記住,別惹事兒啊!昨天晚上動靜不小,他們壹早就報了警,別他媽撞槍口上!」
話說完,李秀玲只覺得壹身輕松,雖然這樣也不能保證他們下次肯定不會再砸錯了人家,大約多少也會有點作用吧。如果仍然沒什麽效果,她也想過,不行這兩天就去找昆哥研究研究,雖然人家未必會賣她這個面子,但總算是打過交道的,軟磨硬泡的話說起來也方便些。當然,她認識的「江湖人物」裏,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昆哥了。這樣想著,最近這幾天淤積的不快也就消散了許多,買完菜,她樂呵呵的回了家,央求木匠先去了自己家把窗戶修上。鄰居們倒也沒什麽意見,主要還是礙於她如今的名聲,不太愛和她搭茬。另外平時較潑辣的那幾戶,今天都在醫院裏,因此讓她占了個先。
屋裏簡單收拾了壹下,吃完午飯,李秀玲去了舞廳,留下周向紅看家。這再壹再二的,大壯和樂樂倒是接受了地震壹說,表現平淡。周向紅又收拾了壹下被砸的器皿和家具。其實也沒多少可收拾的,況且都是經年的老物件,壞了也不怎麽覺得心疼,無非是日常過日子有些棘手罷了。兒媳婦上午出去轉了壹圈,回來眼角眉梢多少帶著點喜氣,還稍稍給她透露了壹下,如果還有下次,自己家大約就不會再被砸了。周向紅將信將疑,但也沒有不信的道理。她也是被砸怕了,好端端的半夜飛磚頭,誰能受得了。更何況自己家非比尋常,真要砸倒了壹個,那就是天塌地陷了。她在心裏暗暗祈禱,兒媳婦說的是真的,同時也稍稍存了些疑,李秀玲她是知道的,哪有什麽辦事的能量,怎麽就出去買個菜的工夫就能解決這事兒?……還是帶著壹身香氣回來的……下午她洗完沾滿了塵土的被罩床單,又給大壯收拾了壹通,伺候他睡了,這才坐在客廳的椅子上緩緩乏。頭天晚上又是折騰了半夜,她不由自主的有些犯困。迷迷糊糊的狀態中好像有個什麽想法突然從腦海中溜了過去,她猛然驚醒,嚇得心砰砰的跳,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麽事來著。正楞神的工夫,就聽見有人咣咣敲門,下意識的就喊了聲:「誰呀?」
話剛出口她就後悔了。門外靜悄悄的沒人回答,她懸起來的心又有點放下了…
…可能是敲錯門了……敲門聲突然又響了起來,這回她沒敢再答話,只是悄悄挪著步子挨到門邊。壹個男人的聲音突然響起來,把她嚇了壹跳,卻不是那個叫強哥的人:「是我,我是小國。強哥托我來給妳帶個話。」周向紅嘴唇哆嗦著,壹動不動站在那裏。「我就說壹遍,聽沒聽著是妳的事兒啊!」小國聲音不大,也多虧她挨在門邊,不然還真聽不太清楚。「強哥說了,妳以為妳們家被砸,是砸錯了麽?自己心裏沒點屄數,不知道啥事兒還沒辦呢麽?!」門外再度靜了下來。
周向紅的心裏如驚濤駭浪壹般,身體不由自主的哆嗦起來,手攥得指甲都陷進了肉裏。門外再無聲息,過了好壹陣子,她慢慢的摸到門鎖上,輕輕扭開,不料剛把門推開壹道縫,壹只手就突然伸出來拉開了門,她壹個趔斜,差點撲出門去,急忙往後壹退:「妳!妳要幹什麽!我……我可喊人了啊!」小國呲牙壹笑,眼神滿是戲謔:「還有後半句呢,就等著當面告訴妳了。別他媽以為這就算完了,後面有妳好看的!」說完他轉身就下了樓,只留下周向紅仿佛全身都沒了力氣般靠在門框上,手心裏涼冰冰的全是汗。,她懸起來的心又有點放下了……可能是敲錯門了……敲門聲突然又響了起來,這回她沒敢再答話,只是悄悄挪著步子挨到門邊。壹個男人的聲音突然響起來,把她嚇了壹跳,卻不是那個叫強哥的人:「是我,我是小國。強哥托我來給妳帶個話。」周向紅嘴唇哆嗦著,壹動不動站在那裏。「我就說壹遍,聽沒聽著是妳的事兒啊!」小國聲音不大,也多虧她挨在門邊,不然還真聽不太清楚。「強哥說了,妳以為妳們家被砸,是砸錯了麽?自己心裏沒點屄數,不知道啥事兒還沒辦呢麽?!」門外再度靜了下來。周向紅的心裏如驚濤駭浪壹般,身體不由自主的哆嗦起來,手攥得指甲都陷進了肉裏。門外再無聲息,過了好壹陣子,她慢慢的摸到門鎖上,輕輕扭開,不料剛把門推開壹道縫,壹只手就突然伸出來拉開了門,她壹個趔斜,差點撲出門去,急忙往後壹退:「妳!妳要幹什麽!我……我可喊人了啊!」小國呲牙壹笑,眼神滿是戲謔:「還有後半句呢,就等著當面告訴妳了。別他媽以為這就算完了,後面有妳好看的!」說完他轉身就下了樓,只留下周向紅仿佛全身都沒了力氣般靠在門框上,手心裏涼冰冰的全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