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九章：完美無瑕

　　走在這路面，劉健下了藤轎，總算覺得舒服了許多。
　　這樣的道路，才該是人走的道啊。
　　想想這壹路來的泥濘，實是不堪。
　　劉健心裏這般想著。
　　壹旁……那張昭田左右張望，奇怪，等到了這兒，怎麽就沒漲水啊。
　　真是怪了。
　　要知道，紫禁城裏都漲水了，尤其是禦園，淹的最厲害，那裏有壹處人工湖，人工湖的水直接漫了出來。
　　張昭田幹笑：“這裏的地勢，有點高吧……”
　　他這樣說，分明是睜眼說瞎話。
　　因為這裏的地勢眼睛沒瞎的人都看的出來，其實並不算高。
　　沿著瀝青路，壹路前行，便看到了那久違的棚子。
　　更可怕的是，當所有人四處張望，卻是發現，這四周，竟有無數的匠人和苦力開始在忙碌。
　　那壹個個已搭建起了框架的屋子，絲毫沒有殘破的痕跡，施工繼續進行。
　　雖是離了瀝青路，沒有鋪上花草、栽種樹木的地方雖還滿是泥濘，可是……沒有積水。
　　張昭田越來越顯得憂慮。
　　這什麽情況。
　　這裏為何沒淹水。
　　這裏……咋好像並沒有遭遇暴風驟雨的痕跡。
　　看著匠人紛紛忙碌，似乎在這裏……並沒有因為暴雨，而產生什麽傷亡。
　　壹切都很寧靜，寧靜的，所有人都認為，這新城本該就如此，好了，他們得趕緊幹活掙銀子了，萬萬不可耽誤了工期。
　　“……”張昭田臉色極差，卻見著瀝青路邊，有壹行生員跪在此。
　　他們……這是做什麽？
　　張昭田比任何人都要急，他三兩步忙是上前：“妳們，跪在此地做什麽？”
　　常威只擡頭看了張昭田壹眼，或許，張昭田他不認識，可是這張昭田身後浩浩蕩蕩的官員們，還有他們頭戴這著傻帽，身上壹件件宮中欽賜的麒麟服、飛魚服，常威卻是再認得不過了。
　　常威不願意惹麻煩，惹任何麻煩，都是給自己師公惹麻煩。
　　常威道：“因救災不及時，在此反省。”
　　這是老實話。
　　張昭田壹聽，樂了。
　　果然，新城也遭遇大災了啊，這就難怪了，難怪如此，壹下子，居然心裏舒服多了。
　　人哪，就怕比不是。
　　只是……這裏像有遭災的痕跡嗎？
　　事實上，所有的文武大臣，都在左右張望。
　　哪裏有災了，哪座房子塌了，哪裏有大水……
　　怎麽……瞧不見。
　　王不仕壹臉茫然的看著四周，心裏也滿是疑竇，不對吧，不像有遭什麽大災的痕跡啊。
　　張昭田亟不可待的道：“遭災，倒了多少屋子？”
　　常威搖搖頭：“沒有。”
　　張昭田又忍不住問道：“哪裏淹水了……”
　　常威又搖頭。
　　此刻，文武大臣們已倒吸了壹口涼氣，這裏……竟是壹個屋子都沒有倒，壹處都沒有淹水。
　　若是如此，這就太過恐怖了。
　　要知道，現在京師，已淪為了人間地獄了啊。
　　不知多少人慘遭不幸，他們是壹路走過來的，沿途的慘狀，觸目驚心。
　　張昭田感覺自己要瘋了，聽到了身後的竊竊私語。
　　張昭田便冷笑：“呵……妳好大的膽子。”
　　面對張昭田的呵斥，常威面無表情。
　　他不惹事的，可是並不代表他怕事。
　　他是西山書院的人，西山書院，還真沒有孬種。
　　常威壹直以自己西山書院生員的身份而自豪，這種深入骨髓的自豪感，哪怕是見了進士，他也未必就看得上人家。
　　西山書院的治學，歷來苛刻，這養成了每壹個生員，都自認為自己是天之驕子，心裏懷著的，是要學好文武藝，造福天下的念頭。
　　他們雖不對別人苛刻，可是對自己，卻有極高的要求。
　　誠如常威的恩師們哪怕只是考了二甲進士，也沒法兒擡頭做人壹般，在常威心裏，自己哪怕是沒有做好最好，哪怕只有壹丁點的失誤，都是壹件令自己覺得恥辱的事。
　　跪在這兒，是他自己懲罰自己。
　　他便是希望，借此機會，警醒自己，以後萬萬不可產生壹丁點的疏忽和大意。
　　可現在，面對張昭田的冷笑呵斥，他卻是昂著頭，風淡雲輕的看著張昭田，面上，從容不迫，無論妳是誰，我常威，西山工程書院的生員，容得妳呵斥嗎？
　　張昭田見這些生員紛紛用壹種漠視的目光看自己，心裏，竟有幾分尷尬。
　　他忍不住道：“妳，妳……這裏既沒有房子塌了，也沒有積水，妳卻何故說什麽遭災，妳這是在耍弄咱嗎？”
　　這個疑問，劉健心裏在問，其他人的心裏也在問。
　　急死了，這新城，到底哪裏遭災了啊。
　　常威想了想，不過他這壹次，沒有在搭理張昭田。
　　而是起身，朝劉瑾作揖：“見過劉公。”
　　劉健朝他頷首。
　　常威則從容不迫的道：“此次新城遭遇了疾風驟雨，事先雖有準備，可依舊還是延宕了工程不說，還有大量混凝土、腳手架、工具，因為沒有及時轉移，因此受損，損失已計兩萬兩紋銀，如此巨大的損失，本是可以避免，若不是學生們疏失，絕不至如此……”
　　損失計兩萬兩……
　　所有人倒吸壹口涼氣。
　　這還是人話嗎？
　　張昭田的臉色，已變了。
　　要知道紫禁城，就已損失了四十萬兩啊。
　　至於內城和外城，其損失，幾乎已到了無以數計的地步，天知道有多少，說是兩百萬兩以上也不為過，還有無數人畜的損失，更是無法計算。
　　張昭田臉色蠟黃。
　　完了。
　　怕是要東窗事發了。
　　陛下勢必震怒，肯定要嚴查……而自己……
　　他竟壹下子，仿佛渾身沒有了氣力，竟是壹屁股跌坐在地上，面上蠟黃，雙目無神。
　　“妳說什麽？”有人從人群之中，沖了出來，幾乎是壹把揪住了常威的衣襟：“妳的意思是…………新城根本沒有受這壹場暴雨的影響？”
　　“有啊，學生不是說了，損失了兩……”
　　“不，妳的意思是說，老夫的房子還在，並沒有遭受什麽損失？”
　　“這是當然！”常威壹臉無語的看著來人。
　　這人正是王不仕。
　　王不仕身子在顫抖。
　　常威卻覺得這個人，不可思議。
　　神經病啊妳。
　　當然，在西山，是沒有人罵人腦子有問題的。
　　因為自己的師公，恰好有腦疾，所以在西山內部，人們從不議論別人的腦子。
　　常威道：“這新城，為了建造，都是最高的規格，所用的材料，以及設計，無壹步精，不說這地面上，就說這地下吧，有專門的排水渠，妳們難道沒有看到許多地方，用的是縷空的磚嗎？若是有水，水自然流入這縷空磚的縫隙裏，很快便被這排水渠排出去，這壹次雨下的是大了壹點，可也沒多大關系，以往的宅子，哪怕是用磚頭砌的，卻多是用糯米作為粘合，外頭再塗壹層白灰，壹旦遇水浸泡，外頭的墻皮就泡爛了不說，那糯米遇水久了，也就散了，極不牢固。”
　　頓了頓，說起著建築的問題，常威如數家珍。
　　文武百官們，卻是鴉雀無聲，在常威面前，他們就是小學生。
　　常威又道：“可在這兒，咱們砌磚，用的是空心磚，這空心磚的好處，多著去了，不只保溫、隔音，將來通了暖氣，可將熱氣盡力維持在宅裏，而且，因為磚頭不笨重，所以哪怕遭遇了疾風驟雨，對於墻體，也不會有太強的擠壓。嗯……力的作用，妳知道嗎？就譬如這高樓，沈重的磚頭壹層層碼上去，堆砌在上頭的磚，也是重若千鈞的，這麽沈重的力量……會產生擠壓……”
　　見眾人還是不明白，事實上，常威對此，也是壹知半解，只曉得，效果很不錯，他又道：“何況，還是用混凝土粘合，不只如此，外頭的墻皮，還要先塗抹壹層混凝土，所有的梁柱，沈重的墻體，都經過精心的設計，若是風雨都能吹倒，師公早將我們打死了。”
　　王不仕身軀顫抖。
　　這意思莫非是……這新城……不但住的舒適，而且可以無懼風雨。
　　這……這……自己的宅子不但還在。而且，還是好宅子啊……
　　想想自己在內城所租種的地方，經歷了壹場風雨，現在成了什麽樣子。
　　他心裏的沈重，壹下子松懈下來。
　　他忍不住感慨道：“這方都尉，居然嚴厲至此，將這宅子，做的這般的好，竟還對妳們這般的苛刻……”
　　常威奇怪的看著王不仕，忍不住道：“師公不曾對學生苛刻。”
　　“還說沒有，根本就不曾遭災……竟還如此對待妳們。”王不仕咬牙。
　　常威卻是微笑：“看來，諸公是有所不知了，這並非是師公的本意，師公將我，當親孫子壹般看待，怎麽忍心，罰我呢。只是……這壹次，確實有巨大的疏忽，學生雖只是西山書院區區壹個小生員，可西山書院的人，歷來只做到最好，學生的恩師、師叔，還有師兄弟們，哪壹個，不是完美無瑕，而學生離他們相去甚遠，心裏甚是慚愧，自當懲罰自己，唯有如此，才能謹記著這教訓，這與師公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