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父女

第八章 父女

約瑟夫·康納並非食古不化的老古董，對於海瑟薇·愛德華茲，對於自己這位身份地位都和自己相差甚遠的學妹心中的所思所想，他是心知肚明的。

約瑟夫相信海瑟薇也明白他的心知肚明，然而兩人之間就像隔著壹堵無形的墻壁壹般，雖然彼此都多少猜出了對方的心意，但卻始終不能邁出最後壹步。

坦言之，對於約瑟夫來說，他很難分清自己心中的這絲想法到底是出於對海瑟薇這個人的傾慕抑或只是對於名為海瑟薇的女人的欣賞與渴求。換言之，他無法將自己內心中屬於人的那部分與屬於雄性的那部分很好地區分開來。

這讓約瑟夫很是心煩意亂，因為絕對的理性壹向是他在這個充滿了殘酷與壓力的行業內立足的根本，以往的他都能很好地去區分、去壓抑住自己心中非理性的那壹部分，他也覺得自己做得很好，他甚至都以為自己已經成功地將心中的野性全部都封印了。

直到……那天晚上。

就是現在正坐在他身邊的這個女人，將他自以為是的偽裝全部戳穿。她其實根本沒做什麽，二人只是將身體貼到了壹起，約瑟夫就發現自己本以為已經壓抑住的欲望全部都不過是自欺欺人。

然後的事情，就沒有什麽好說的了。

但事情讓約瑟夫的難堪程度並沒有就此停止上升，在經歷了壹夜的放縱與瘋狂之後，睜開眼睛的約瑟夫腦海裏浮現出的第壹道想法就是懊悔。然而與他的後悔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明明毫無疑問處於“被害者”壹方的海瑟薇卻表現的十分坦然，如果不是她趔趄的步伐暴露了她也就未經人事的事實，約瑟夫甚至會懷疑自己才是被玩弄、被引誘著掉入陷阱的壹方。

但海瑟薇的坦然也只是強撐起來的偽裝而已。

幾天後，約瑟夫終於找到了機會與海瑟薇獨處，但對方張口而出的第壹句話就讓約瑟夫怔住了。

“我不想這樣。”

這是海瑟薇的第壹句話，夾雜著她心底的猶豫，也包含著她無法壓抑的痛苦。

海瑟薇喜歡約瑟夫，這件在治安管理局西南分局內部幾乎已經不算是秘密的秘密卻從未被當事人之壹的約瑟夫自己真正地放在心上。海瑟薇是個聰明的女孩，她絲毫不遜於外表的睿智讓她察覺到了約瑟夫心底的真實想法，而這在讓她傷心的同時，也做出了決斷。

“我們……忘了那天晚上的事情吧。”

面對海瑟薇包含苦澀的提議，約瑟夫只能帶著啞然，緩緩地吞咽下肚。

海瑟薇不像約瑟夫只是因為肉體的互相吸引而在壹起，就像約瑟夫對她而言的魅力並非肉體壹般，她也不希望自己對於約瑟夫的吸引力僅僅停留在易逝的外表之上。

那天之後，約瑟夫才真正明白海瑟薇對於自己的感情是多麽地真摯，決心又是何等的堅定。海瑟薇也真的做到了她所說的那樣，將那壹夜的激情全部忘卻重新回到了之前的狀態。

但約瑟夫卻發現自己無法變得坦然自若了。

他必須承認，海瑟薇·愛德華茲，這個特立獨行有堅定自主的女孩已經在他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影子。

於是乎形勢就這樣在無聲無息中悄然反轉，約瑟夫變成了被動的那壹方，他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去關註海瑟薇的狀況，甚至在不經意間忘記自己對她的註目。

就像現在他所表現的這樣。

“餵！”

海瑟薇的聲音讓約瑟夫終於意識到了自己在做什麽，他已經在第壹時間就拼命抑制自己的反應了，但本能還是讓他不自然地抖了壹下。

好在海瑟薇似乎並沒有註意到他的異常，她甚至沒有追問約瑟夫剛才那明顯帶著異樣情愫的目光，而是把話題直接切入到正題之上：“妳都看完了吧，資料。”

“啊……嗯，姑且是大致掃了壹遍。”

海瑟薇的泰然自若也讓約瑟夫逐漸找回了丟失的鎮定，他深吸了壹口氣，想要進入真正的工作狀態，卻發現……

該死，這是她身上香水的味道嗎？

約瑟夫皺緊了眉頭，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這個動作完全是為了掩飾他壹瞬間幾乎就要崩潰的冷靜。

好在這個時候，突然響起的提示音幫了他壹個大忙。

“目的地已經抵達。”

合成的女聲用仿佛壹百年都沒有變化過的腔調提醒著車內的二人，車窗之外不知何時依然變化的街景也宣告著同樣的事實。

他們到了。

約瑟夫轉過頭，用銳利的眼神快速掃視著車窗之外的情況，只用了幾秒鐘他就確定了自己的所在。

果然是這裏啊……

他早該想到，甚至不用刻意去推理，他就能猜到的。

這裏是第五大道，西南區之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壹個街區，某種意義上也是西南區在中央區等“上流社會”中唯壹被人熟知的名片。

當然，在中央區的高級俱樂部中，西南區第五大道有著另外壹個隱晦而又歷史悠久的名字。

灰街。

壹切的起源，也是壹切的結束。

“妳應該比我更熟悉這個地方吧？”

耳邊傳來的說話聲拉回了約瑟夫的思緒，他回過頭，卻見海瑟薇正直直地看著自己，眼中透著壹絲復雜的光芒。

看著這樣的海瑟薇，約瑟夫·康納只能無奈地聳了聳肩，道：“不……應該沒有妳熟悉。”

海瑟薇從鼻息中發出壹聲細不可聞地哼聲，然後轉過了頭，不再去看約瑟夫的臉。

約瑟夫對海瑟薇說的話並非恭維，實際上，在約瑟夫·康納的認知之中，海瑟薇·愛德華茲的的確確算得上是對“灰街”這個名詞與它背後的象征物最為了解的人選了。

而圍繞著“灰街”，他與海瑟薇，以及海瑟薇與老喬，或者說約瑟夫與這壹對父女之間還發生過許多錯綜復雜又讓人不堪回首的往事。

“灰街”的調查是海瑟薇畢業之後的第壹份工作。

這並非來自某位人士的委托，純粹是海瑟薇自己出於興趣與證明自身能力的目的而選定的壹個調查目標與主題。然後，十分理所當然的，海瑟薇的這壹決定遭到了她的父親喬納森·愛德華茲的強烈反對，老喬發怒的程度甚至還要甚於海瑟薇固執的拒絕了中央區的分配職位選擇支援調入西南分局的時候。

父女二人壹度爆發了有史以來最嚴重、規模最大的爭執，以至於整個西南區上下都因此擔驚受怕了好多天——沒辦法，任誰看到老喬那張老臉上掛著的仿佛隨時會擇人而噬的表情後都會下意識地腿肚子打哆嗦。

要知道老喬能夠在治安管理局西南分局局長這個位置上坐這麽多年可不只是因為他的資歷或者說聯絡上下、左右逢源的手段。實際上，在西南區這地界，那些只會卑躬屈膝、點頭哈腰的人物反而是最不容易生存和發展的，這裏畢竟是曾經灑滿了“新血”的土地，那些四十代、五十代的老人很多心中都還沒有忘懷當年“新血”燃燒的盛景。在這裏示弱，妳就是在向著壹群餓狼袒露自己最柔軟、最方便下口的肚皮，壹味的韜光養晦是不存在的，因為周圍的“餓狼”根本不會給妳從上壹次示弱中獲得發展的時間與空間，就會因為等不及妳的下壹次示弱而或是把妳壹口吞下或者糾結多人將妳分屍而食。

即便是現在總是以老好人身份自居，平日裏說三句話就有壹句要強調自己是在“混吃等死”、“熬過壹天算壹天”、“只希望政府給的退休金足夠優渥可以過不用擔驚受怕的好日子”的老喬納森，當年手裏也是真真切切的沾過血的。

而這樣的老喬納森與自己唯壹的親生女兒也是世上僅剩的親人幾乎決裂的原因，便是灰街。

“灰街”，是壹個在西南區內部乃至外部都眾所周知的詞匯，然而唯獨在治安管理局西南分局的內部，卻是壹個近乎禁句壹般的不能被提起的詞匯。

這個名詞不只代表著壹個地方，壹處整個西南區身上最腐爛卻又最光鮮的瘡疤，也是整個西南分局的恥辱與不甘的凝聚。

治安管理局對於“灰街”內部的事務是沒有幹涉權的。

這不只是因為“灰街”的構成，更因為多年前壹次轟動了整個西南區乃至中央區都因此降下措辭嚴厲的訓令，最後卻不了了之甚至連知情人都蒸發了壹半的案件。

正是因為那壹次治安管理局西南分局的失敗，讓“灰街”徹底脫離了西南分局的監控與管轄，甚至到了下載第五大道周圍的幾個街區已經有了“治安局的黑狗怕是毛都變成灰色了的吧”這種充滿了譏諷與嘲笑意味的流言出現，而這流言的內容就是在近乎赤裸裸地諷刺治安管理局無法將手伸進“灰街”內部，只能壹次又壹次徒勞無功地在“灰街”外兜圈子，像看門狗壹般的事實。

而那天晚上在局長辦公室，海瑟薇也正是用這樣壹句類似的話徹底激怒了自始至終都只是陰沈著臉壹言不發的喬納森。

“妳現在和他們的看門狗有什麽兩樣？”

然後，約瑟夫·康納生平第壹次見識到了讓他膽寒的沖天怒火洶湧而出。

再然後就沒有什麽好說的了，諷刺的是，自始至終目睹了全部的壹切卻又沒能提供任何幫助的約瑟夫自己反倒被喬納森引以為了可以訴說衷腸的自己人，也就是從那天起喬納森沒再去糾正過約瑟夫對他的“老喬”這樣壹個輕浮的稱呼。

坦言之，約瑟夫真的不知道這到底算是他的幸運，還是不幸。

註意力回到身邊，約瑟夫突然註意到海瑟薇喚出了方向盤。她重新發動了引擎，離開了灰街的範圍。

“等等，我們到底是要去……”

“妳終於想起來問這個問題了？”

註意力集中在前方的海瑟薇白了他壹眼，撇了撇嘴道：“我說，妳不會真的以為穿著現在這身‘黑狗皮’就能堂堂正正地踏進那種地方吧？”

雖然難聽，但約瑟夫不得不承認海瑟薇所說的是事實。

“所以……現在妳閉上嘴，然後跟我去買衣服！”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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